第一次的京都：菊乃井！一期一會的米其林體驗

日本料理對我而言，應該是最能打動心靈的料理吧。

小時候，爺爺最疼我，認定我有「口福」，時常帶我外食。爺爺說什麼好，教我怎麼吃，我就乖乖放進嘴裡。日據時代出生的爺爺，喜歡吃日本料理。有一段時間，祖孫倆常帶坐公車去基隆，走在向晚的街道，穿過擁擠的人群，去一家小小的料亭。一拉開木門，站台的師傅就會以宏亮的聲音喊著：「いっらしゃいませ！」爺爺總會點一壺清酒配沙西米。年紀較小的我，吃的是茶碗蒸、炸蝦天婦羅、鮭魚卵手卷。還記得小學時第一次進階吃生魚片，夾起粉紅色的鮭魚沾上了禁忌的哇沙米，送進口，耳邊爺爺不斷交待：「要用嘴巴呼吸喔！」就這樣，日本料理成了我兒時的夢幻料理。

來到京都，自然要追朔日本料理的原點。京都的懷石料理，不但體現了日本人的待客之道，每道菜肴，從當季素材到搭配的器皿，都展現出與自然共生的日本美學。懷石料理，源自於茶道，是主人擔心客人空腹，在茶會之前請客人品嘗的料理。每道菜肴份量不多，卻都是精選當季食材，容器的花色、素材都有細膩的講究，以富有詩意的擺盤，呈現出京都四季分明的美。懷石，不只是用舌頭品嘗的料理，也是用眼睛看的料理。

一期一會！

為了孝敬母親大人，我們來到菊乃井本店，也是在2012年被評選為米其林三星的傳統料亭。生平第一次吃米其林餐廳，但是以整個用餐的 experience 來說，我真心認為非常值回票價。（比起之後東京蜜月去的米其林一星近藤天婦羅，菊乃井其實不貴。如果荷包比較緊一點，也可中午來吃喔。聽說和某些料亭相比，菊乃井還算是庶民價格呢！）

還記得那晚我們搭車，開上一座小山丘，一路柏樹森森，到了菊乃井本店，是一幢樸素的木造建築，好像要去造訪隱身在山林中的某大戶人家。一下車，就有女將客氣地鞠躬迎接，讓人一下覺得好拍謝。（不過最讓人臉紅的是我那天是赤足啊！！不知道女將看我脫鞋的那瞬間心裡有沒有三條線呢。後來才知道赤腳是很失禮的，各位下次去的時候要記得穿襪子呀！）

走過曲折迴廊，穿過好幾個拉窗，我們被帶進一個隱秘的和室。和室裡空間寬敞，燈光稍微昏黃，呈設素雅，連坐墊一看就知道十分考究。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有一面好透亮的玻璃窗，真的，我沒看過這麼「透明」的玻璃，好像沒有任何阻隔，一伸手就可摸到庭院裡青翠的竹子！（後來我有問女侍小姐，據說是美國特別訂製的玻璃窗呢。）

超過預期，竟然可以獨享用餐的空間！北美餐廳很少有這樣的 luxury!

為我們上菜的女侍，非常可愛，穿著高雅的芥黃色和服，腰帶上繡着「菊」紋，很襯托她白皙的笑顏。她總是好溫柔地用京都腔說著：「大きに！」所以我跟媽媽就叫她 Ookini 小姐了。Ookini 小姐看起來很年輕，可是服務老練仔細，從她的一退一進，斟茶擺盤，甚至在桌上用小烤爐烤魚，每一個細節都可以看出受過嚴謹的訓練，為要帶給客人最完美的料理體驗。問她問題，她會十分認真地思索要怎麼回答，甚至還拿了好厚一本介紹懷石料理的英文書來為我解惑。據說茶會的精神就是「一期一會」，主人懷抱著此生也許只有這麼一次見面的機會，全心全意地招待客人。與 Ookini 小姐的一期一會，讓我們畢生難忘。

Ookini 小姐替媽媽斟一碟淡酒，酒裡飄著花瓣，是第一道菜，洗去客人的疲憊。

懷石料裡的菜單同樣展現出菊乃井對於款待客人的用心與細膩。菜色搭配濃淡和宜，有清爽的涼菜和生魚片，也有豐富的煮物碗、香噴噴的燒烤，和讓人十指大動的美味炊飯。（懷石料理上菜順序的講究，有興趣的人可以去問 Google ！）因為是秋季，菜單大量運用了帶有秋天風情的食材，像是栗子、松茸等。懷石料理的調味也非常謹慎，絕對不會掩蓋食材本身的滋味。還記得「先附」的冷盤豆腐，小小一碟，味道卻讓人驚艷。以磨碎的核桃、白芝麻和高湯煮成的豆腐，冰鎮過後，香軟滑Q，滿有堅果的香氣。佐以切碎的核桃和酸甜的葡萄，是完美的開胃菜。

好好吃的胡桃豆腐，就一口分量！

每一道菜肴上桌都像是一幅畫，搭配合適的器皿，擺盤、配色皆雅緻內斂，藏著精心安排的小細節，等待被客人發掘。像這道豐年椀，端上來是一個墨黑漆器木碗，碗蓋上繪有紅花綠葉和金色芒穗花紋。碗蓋一掀開，浮在清澈的湯裡是一輪黃澄澄的蛋豆腐月亮！湯中有柚子皮點綴，還有青菜、松茸和京都代表魚 Hamo 鱧魚（好像是一種鰻）。特別的是，鱧魚是裹以烤過的米去炸的，是以表徵日本傳統以稻草編織的米袋，期許豐年。

當晚的蓋物：豐年椀

有月亮！湯頭滋味清甜，一點也沒有炸魚的油膩呢！

而最讓我們讚嘆的就是十月份的「八寸」了！（懷石料理的第二道，定下季節性主題的菜餚。）Ookini 小姐呈上桌的竟然是一個蟋蟀竹籠，籠內鋪著日本秋之七草之一的葛葉，綴以松針、銀杏葉，裝的不是蟋蟀，而是透露着秋意的各款小菜。

媽媽看呆了！

裡頭到底裝了什麼寶貝？

真是太詩情畫意了！

你說，懷石料理無論用餐環境、服務，還是菜單設計、食材烹煮擺盤，每個細節都藏了許多細膩心思，卻又不鋪張華麗，處處為客人著想，是不是極致的美學饗宴呢？雖說菜肴份量不多，但是一道一道慢慢品嘗（而且好多道噢！文中並沒有一一介紹），到最後香氣誘人的栗子松茸炊飯上桌，我們也吃不下了。當然，Ookini 小姐也體貼地替我們把剩飯打包，裝在木盒中，用漂亮的和紙包起來，讓我們帶回家。第二天吃的時候，就好像拆禮物一樣，讓人回味無窮！

每個器皿都很美，這是菊花小盤。

小魚鋪在竹葉上，直接上桌以炭火烘烤，是不是很有秋天的野趣呢？

其實吃了不少東西，還有一道火鍋呢。最後還有香噴噴的飯、超好吃漬物和味噌湯，吃不下了！

離開京都，我回台灣看爺爺。給爺爺看相機裡懷石料裡的照片，跟他說下次帶他去吃。雖然我已經不是那個牽著他的手的小女孩了，他還是用閩南語跟奶奶說：「今晚帶可彤去基隆。」那晚，我們是去公共市場二樓上一家日本料理攤位。爺爺一樣用日語點菜，點了味噌湯、和風沙拉、生魚片等。我們坐在小凳子上，老舊商場的日光燈一閃一閃的，有阿公阿媽走來走去，抬槓，買菜，吃便當。菜陸續上桌，我吃著生魚片沾醬油膏，高興得跟爺爺撒嬌說：「好好吃喔！！」結果，爺爺說：「哼，哪有！不能跟你在日本吃的比啦。」

已經點了「澎湃」的好料，爺爺還在研究菜單。

爺爺，真的，跟你一起吃的日本料理，比任何米其林餐廳都好吃喔。

可惜，最終，還是沒能帶他去京都吃懷石料理。

親愛的爺爺，一期一會。